渝笙

众生皆苦。

年少情歌

    下午三点,北京市国家体育馆内。

    升降台慢慢升起,苏辰良的出现掀起场内疯狂的尖叫和呐喊,无数粉丝举起手中的灯牌,场内的灯光汇聚成一片蓝海,被灯光簇拥着的歌手抱着吉他静静站在舞台上,身穿白色衬衫,紧握话筒,说道:

    “下面这首歌,送给一位故人。”

    “我很想念她。”

01 

    苏辰良从小就喜欢音乐,更确切地说,是喜欢唱歌。

    从初中开始,他周末就抱着自己那把吉他到酒吧唱歌,年纪尚小的他却偏爱情歌,尤其喜欢周杰伦的歌。他逆光坐着唱歌,吉他搭在腿上,看上去颇有几分歌手的感觉。

    他班上的同学不是很理解他的行为,高中时候课程安排紧凑,九科的学习任务已经让人应接不暇,周末都是去补课或是赶作业,极少有像他这样还去打零工的。

    许安歌转学来的时候正好高一下学期,老师分配的同桌名字叫顾年年,是特别热情的一个女生,下课的时候就拉着她给她介绍班上的同学,姓名爱好性格家庭情况都说的特别清楚。托她的福,许安歌才用了两天便将班里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

    “安安,坐在你前面的男生叫苏辰良。你转学到现在是不是都还没跟他说过话?他这人就是这样,很慢热,跟不熟的人几乎不说话,熟了以后就很开朗,有点中二。”顾年年说道,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喜欢唱歌,每到周末就去酒吧唱歌,也算一份零工。”

许安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后来她才发现顾年年说的太轻描淡写了,苏辰良何止慢热,她坐在他身后不到五十厘米的距离,整个学期两个人都是零交流,许安歌甚至怀疑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们第一次说话,在高二第一学期的下半学期。

高二时候语文书上有一单元的综合性学习,探究内容关于姓名。老师在上这堂课的前一天布置大家回去问父母当初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含义。课堂上,他们那个年轻的女老师说:

“在座的每个同学的名字都有特别的含义,你的名字可能来源于一句诗,一首歌,一个故事。那么,”她扫视了一圈教室,“这堂课我们就来探讨一下自己的名字。从第一组第一桌开始。”

    许安歌坐在第二组,很快便轮到她,她站起来,有些拘谨的说:“我叫许安歌,名字来源于一句诗‘疏缓节兮安歌’。”

    顾年年大方地站起来,直爽的说道:“我啊,我的名字没什么特殊含义,纯粹就是我爸偷懒,取了个叠字,不过也挺好听的。”

    大家笑了两声,许安歌也忍俊不禁。轮到苏辰良时,他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了两句,显然忘记了有这个作业。许安歌想着他的名字,苏辰良,辰良,她轻声说道:

    “吉日兮辰良。”

    “吉日兮辰良!”

    许安歌吓了一跳,苏辰良听力极佳,捕捉到后桌说的话以后像是终于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喊了出来。终于逃过一劫,他松了一口气坐下来。

    下课铃声还没响完,苏辰良便转到后面,笑着跟许安歌搭话:

    “许安歌,刚才谢谢啊。”

    “不用,我也是随便蒙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会听见。

    第二天苏辰良拎着早点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双手撑在许安歌的桌子上瞪着她,她不明所以的望着苏辰良,他气都来不及喘就说:

    “我擦,许安歌你太牛了,我昨晚回去问我爸妈,我名字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许安歌有些无语,开玩笑的应道:“是吗,那我跟你爸妈还挺有缘的。”

    苏辰良双手抱拳,看上去特别正经,说:

    “姑娘,来日方长,多多关照。”

    两个人的关系慢慢熟络,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大家都埋头学习,复习、考试、复习、考试……每一天都忙碌而充实。高考报名,各种信息确认,压力之大,苏辰良也不得不在高考前三个月停止了他在酒吧唱歌的工作。

    拿到准考证的那一天,苏辰良闹着要跟她交换看准考证上的照片。他心满意足的拿到她的准考证时许安歌有一瞬间的走神。窗外那棵寒假刚刚修剪过的树不知什么时候又抽枝发芽,蓊郁的如绿色伞盖一般,初春刚刚解冻的还夹杂着冰雪寒气的阳光已经在逐日升高的温度中完全融化了,空气中都洋溢着绿色的夏天特有的气息。苏辰良忽然探过身,修长的手夹着她的准考证说:

    “安歌,高考后来酒吧听我唱歌吧。”

    许安歌刚从明晃晃的阳光中回过神,怔怔的点了点头。苏辰良咧嘴,笑得竟比长夏的阳光还灿烂。

    考生进场,启封试卷,分发试卷,完成答题。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许安歌望着山城绵延的青山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温柔甘甜的香樟叶的气息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穿过操场,想到:

    盛夏就要来了呢。

    高考结束的暑假,许安歌如约来到苏辰良唱歌的地方,刚进门便看见她的前桌抱着吉他坐在中央的小方台上,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一首歌正好唱完。

    “你来啦!”苏辰良抱着吉他跳下方台,两个人坐在吧台旁,“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许安歌打量了一圈,说:“我一直以为酒吧的环境很差,没想到这里的装修这么小清新,来这的客人都是文艺青年吧。”

    苏辰良解开袖口,将袖子挽起来,望着对面的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提起吉他说:

“小爷我今天给你一个福利,免费点歌,你想听什么?”

许安歌想了一会儿,将歌名告诉他。苏辰良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三两步跳上小方台,清了清嗓子说:

    “下面这首歌,送给我的…好友。”

    那是许安歌第一次听他唱歌,他的声音像阳光穿过细沙,侧过头与安歌对视的那一瞬间眼底汹涌着的情感,类似爱情。

    那个午后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清晰地刻进记忆,和煦的阳光,葱郁的大树,温柔的绿荫,清风悄悄撩起的白色衣角,刻着名字的吉他,安静唱歌的少年。这些细节在若干年后还鲜明真实,像那个不老的少年一样存在于她的记忆深处,永远干净澄澈,永远都能让她,热泪盈眶。

    唱完这首歌,苏辰良便收了吉他送她回家。安歌住的街道两旁栽满了树,在盛夏时分浓郁的绿叶汇聚在一起如同滚滚而来的绿色海浪,温柔的拥抱着他们。苏辰良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转身望着她。许安歌从来没见过那么亮的双眸,像是一把闪光的花哗啦哗啦洒进了他的眼睛,像是全宇宙的银河星光都落在他的双眸,璀璨的让她几乎无法与之对视。

她听见他唤她的名字,他说:

    “安歌,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做一个职业歌手,一个能在鸟巢里开演唱会的歌手。”

他说: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许安歌凝视着他,苏辰良一直是个很干净的男孩子,眉目如山水清朗。她望着此刻闪着比太阳还耀眼的光芒的他的双眸,莫名就坚信他一定能做到。

    “苏辰良,你会成功的。”

    字字句句,说的笃定。

    他跑到阳光下,盛夏的骄阳像是为他加冕的王冠,笑容透明而粲然,喊道:

    “许安歌!我喜欢你!我可以追你吗?”

    后来许安歌每每回忆起他们走过那条路的场景,都觉得是一个梦境。风吹过满街的树叶,发出翠绿的声响,苏辰良踏着七月的阳光,蛩音如流水般温柔,他的怀里有草木清新的香。

02

    许安歌跟苏辰良的大学隔了不到一条街的距离,她的学校后门出去便是苏辰良学校的正门。苏辰良到了别的城市依旧找了个酒吧唱歌,虽然没有以前那家好,但好在干净。他加入了学校的乐队,有一次乐队翻唱的视频不停被转载,播放量破五位数,他们乐队于是也小有名气。苏辰良说起这些的时候笑得十分骄傲,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说:“安歌,未来有一天我一定能在国家体育馆开演唱会,到时候你就坐家属席!”

许安歌总是笑着回应他。年轻总是充满太多的可能性,但坚持走完一条路总会有收获的吧。苏辰良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大不了就一条路走到黑,失败了就从头再来。

可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苏辰良接到医院电话时正在准备乐队的演出,电话那端的人说:“请问是苏祁夫妇的家属吗?”

“苏先生和他的妻子出了车祸,需要你即刻过来签字。”

苏辰良下车往医院跑的时候只觉得心脏钝痛,城市的车鸣喧嚣一窝蜂涌进他的耳朵里,震得他头疼欲裂。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苏辰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这段时间的。他站在窗户边,呆呆的望着窗外,就在他觉得整个城市的灯光都熄灭了以后,主刀医生走出来,神色疲惫:

“苏先生抢救过来了,如果四十八小时内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如果醒不过来,那以后就是植物人了。”

“那……我妈妈呢?”

“很抱歉,苏女士伤情太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许安歌在苏辰良失联的第十个小时终于联系上他,他说:

“安歌,我们见一面吧。”

他们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许安歌见到苏辰良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重重刺了一刀,但是这种疼痛的感觉仅持续了一秒便消失了。她望着苏辰良,才一天没见,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衣衫凌乱。

“发生什么事了?”

苏辰良手撑着额头,闭着眼没有看她,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说:“我爸妈出车祸了。我妈去世了。”

许安歌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去安慰他。他说:“医生说,如果我爸四十八小时内没有醒过来,就是植物人了。”

大片的铅灰色的云从北方涌了过来,在天空堆起厚厚的云层。许安歌有些艰难的开口:“现在,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三十个小时。”

许安歌没有再说话,苏辰良沉默了一会,说:

“安歌,如果,我爸没有醒过来,我们就分手吧。”

“轰——”

惊雷平地而起,沉闷的雷声震得许安歌耳膜隐隐发疼。

“为什么?”

“安歌,你听我说。”苏辰良看着她的眼睛,神色疲惫,“如果我爸爸变成了植物人,我就必须自己出去赚钱养活我和我爸爸,我不可能再去唱歌了,我不可能再拥有梦想了。我也不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了。这样的我,还有什么必要留在你身边。”

街道上的大风将瓢泼大雨往他们坐的这个咖啡厅的方向吹来,许安歌听见自己说:

“好。”

苏祁没有醒过来。

苏辰良回学校以后卖了吉他,找了七八份兼职,业余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许安歌回到家乡,那条栽满香樟的街道一点儿也没变,街道中央好像还站着一个男孩子,身披阳光,笑着望向她,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03

许安歌没想到自己二十六岁生日这天会收到一封信,更没想到这封信是苏辰良寄来的。

信封里装着一张演唱会的门票。演唱会地点在国家体育馆,时间是下午两点,座位……

VIP家属席。

许安歌拿着那张门票,这些年刻意不去想起的关于他的青春记忆一时间涌上脑海,他的话,他的笑,他的声音,都鲜活而真实,仿佛他不曾离开。

许安歌站在家门口,望向那条他们一起走过的街道,明明十分钟可以走完,为什么当初会花了他们一个下午的时间走完这条路?

演唱会开始的时候,苏辰良第一眼便望向那个方向,却发现他特地留出来的专属座位空无一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压的他喘不过气。

再次登台的时候,他说:

“下面这首歌,送给一位故人。”

“我很想念她。”

前奏响起,全场都安静下来,他闭上眼开始演唱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全是她的模样。

她笑起来的样子,她安静的样子,她害羞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

他忽然回想起那日在咖啡厅她安静的答应他分手的提议的样子,出门之后他一直远远地跟着她,一直跟到她到宿舍楼下,他看见她蹲在角落哭的泣不成声的样子,泪水竟比雨水还汹涌。

他回到学校后,准备将吉他卖了,却在收款的那一刻反悔了,将收到的钱全额退回,找到买主把吉他要了回来。

    真的,舍不得啊……

他趁着做兼职的空隙拼命练习吉他。他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功了,就可以回去找她了吧。足够幸运的是,他在酒吧唱歌的时候被星探发现,签了公司,拿到人生中第一笔正式的工资。

现场粉丝的掌声和欢呼将他拉回现实,那个位子依旧空落落的,他有些失望的转移了目光,弹起吉他继续歌唱:

“我接着写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苏辰良望着偌大的体育馆,忽然想不通这些年自己的付出是为了什么。

为了梦想吗?他扫视了整个体育馆,这是自己梦想了一整个年少的地方,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梦想,可为什么感觉有些失落……

如果许安歌在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思念像潮水般涌来,将他紧紧环绕。可是苏辰良不知道的是,他思念的女孩正坐在台下听他歌唱。

许安歌还是来了现场,但没坐苏辰良给她留的那个位子,而是自己买票,坐到了一个角落。她听到他说要送给故人一首歌,前奏响起的时候她只觉得眼眶酸涩。苏良辰穿着白衬衫抱着吉他唱歌的样子跟十八岁那年重叠在一起,她看见他的余光不断瞥向那个空空的位子,胸膛像是有一个气球不断膨胀,酸涩的情绪从眼里溢出来,他唱道: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苏辰良没想到许安歌去了现场,就好像许安歌没想到苏辰良追到了她家。

她从演唱会回来的时候,便看见有个人靠在自家门口,走近一看,竟是苏辰良。

“你……你怎么在这?”

苏辰良原本想说的一大堆的话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本能的伸出手像年少时候那样抱过她。许安歌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然被拥入怀中,她吸吸鼻子,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安歌,我喜欢你。”

许安歌抬起头,苏辰良的眼眸晶亮亮的,竟和那天他第一次跟她说起自己的梦想时的模样不差分毫。

“你看我今天已经登上了那个舞台。可是我唱歌的时候看不到你,我真的,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安歌,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许安歌点点头,张开双臂抱住他,鼻尖充斥着草木清新的香,少年的怀抱一如从前,干净,温暖。

岁月兜兜转转,离人寻寻觅觅,多庆幸纷扰之后我们还能团聚。

待百年之后两鬓花白,让我再为你唱一次属于我们的,年少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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